文/翟恒新
看得出来，老李是个酷爱养狗的老头子，来到项目上的第二天，他就把自家的那条狼青牵过来了，忙活了一个下午，在墙角搭起了个小棚子。从此，传达室与窝棚，主人与宠畜各安一隅，岁月静好。
老李管他的狗叫“四宝”，这只狗对其名似乎很受用，但凡听到老李的呼唤，顿时兴高采烈，手舞足蹈。至于这个名字的来由，老李起初讳莫如深，后来就慢慢泄露了天机，原来老李头生有三个儿子，分别以“金、银、玉”作为乳名，孩子大了，一个个离开了家，老伴儿也于十年前去世，他便养了这条狗，相依为命七八年。他把它当成了一个小儿子那样疼爱，于是按照排行，就叫“四宝”啦。嘿！性情中的李老头。
老李对于这只狗的关照，甚至比工作还要上心，每天晚上，去附近的酒店淘来满桶吃剩的骨肉，黎明时分生火加热，作为一天的狗粮。
先喂狗，再吃饭，饭后开始用木梳梳理狗毛，每日三次。夏天，每两天带出去洗澡一次，冬天每周一次。
老李有这只狗作伴，每天神清气爽，乐呵呵。见人就夸这只狗，通人性，懂感情，聪明伶俐……这只狗呀，在老李手里，活得开心、滋润、甚至还有点幸福过头，娇纵、自负的韵味了。
老李在任何场合谈及狗事来，都眉飞色舞，脸上的皱纹散开来，堆积成眼角满满的自信与快乐。他能与狗狗心有灵犀，这种厚爱与深情，渐渐感动了许多人，社会上的爱狗族，单位同事，谁家有好吃的，都给“四宝”带来一份，再夸上它两句。老李头心里高兴，会抽烟的递烟，不抽烟的让座沏茶，皆大欢喜！
这不，前两天康总也过来了，这可是一位大领导，气田分公司上上下下近十万人的领头羊啊！这么大的官，轻车简从，来一个基层项目部，专门造访一位会养狗的老头儿，聊天、逗狗，似乎相见甚欢。起初大家认为，他一定跟老头有着说不清的亲戚关系，直到后来，项目经理一行人拉来了一条德国黑背，说是康总的，要求在项目部寄养，这才知道，康总也是爱狗人！前两天是亲自打前战，来替狗考察的……
焊工班领受任务，在“四宝”的小窝旁清理出一块场地，拉来角钢、钢筋，铁皮等等，测量、下料、焊接、安装……为新来的狗打造了一处结实美观的住所，专业的设计与施工，当然比“四宝”的小窝棚漂亮多啦！两只狗比邻而居，犹如棚户区之与高楼大厦。“四宝”眼神里一片茫然，这人有阶层之分，狗有贵贱之别啊！要不，怎么会有“一人得道，鸡犬升天”这样的说法呢？
从此，李老头多了一份任务，除了工作和喂好两条狗以外，每天傍晚要把黑背带出去遛一圈。
这是一条见过大世面、经过大场合的狗，你可以想象，它行走在康总的身后，阅历过多少爱抚、媚笑、赞誉和优待啊！那些阿谀奉承、点头哈腰、俯首贴地……，它听多了、见多啦！承蒙主人呵护，盛宴下来的珍馐美味，它也吃多了，弃多了！它被养得膘肥体壮，一看就是条尊贵之狗。它初来乍到，屈居基层，怕它一时还不能适应，需要常出去散散心，以避免绝食和崩溃。走在街道上，走到公园里，仍然找找那样的感觉:“哟，看看康总的黑背！这家伙就是机灵！”
不过，牵狗遛弯的人不同了，说法也就不同了:“看着像康总养的那条狗，这一段不见了，不知卖了还是咋的？”似乎，它已经易主了，已经不再可爱、不再机灵了，更没必要再靠上去亲昵一番啦！
周一例会，项目经理“王”这样强调:“近一个阶段，各科室务必充分认识到门卫工作的重要性，时刻体谅门岗工作的不易，全力支持与配合李师傅的工作……”
大家无一不心神领会！在老李头出去遛狗的时间段，不断有人替他在传达室值会儿班，也有人下班了不回去休息，主动要求替李老头去遛会儿狗，万一半道上遇见康总呢？岂不是一件幸事？
特别是在双休日，康总会时不时驱车来看看、陪陪自己的爱犬，这时候办公室总有一部分人呆着，静静的等，然后瞅准时机冲下楼，首先象征性的逗逗“四宝”，转尔与黑背共舞一番，表示自己从小就爱狗如命，长大了也未改初衷，更是特喜欢德国黑背这一类狗！所以见了康总送来的黑背，从第一天起就特别亲切，打心眼里喜欢云云……然后掏出牛肉、火腿……说每天不吃饭也想着它呢！能让康总感动到拍拍肩膀，说声“谢谢”，就很满足。万一哪天再被问到名字，那简直……如同打开了登天之门，乐不可支！
李老头一如既往爱自己的“四宝”，对于“四宝”的精心照料，没有因为新成员的加入而打丝毫折扣。白天，很多人给了黑背不一样的宠爱；晚上，李老头就跟“四宝”悄悄对话:“乖，别伤心，你看不出来？那些人是假的，我疼你才是真的！”爷俩或许真的心有灵犀，它摇摇尾巴，扒着老头的双肩，似乎表示:身边这些事，我能参透了！
那条尊贵的黑贝，守着天天翻新的贡品，麻木地醒来又睡去。
跟年的春节一起到来的，是一场席卷全球的人类疫劫。举国防控，酒店歇业，两条狗的伙食受到了一定程度影响，李老头只好买了狗粮，每天拌给狗吃，不再有花样。人们纷纷戴起了口罩，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范围内。领导来的少了，奉承的机会没有了，爱屋及乌的人苦于保命，也不再下楼去向尊狗进贡。
“四宝”从乡下来，大概骨子里就有一颗朴素的心，不争不闹，很快就适应了眼前的粗茶淡饭。而长期养尊处优的黑背，伙食标准降低了，鲜花和掌声中断了，心理上或许受到了重创，不吃不睡，变得异常焦躁不安，白天黑夜狂吠不止，身体也日渐消瘦。
李老头也着急呀，想法买点大骨头之类煮了喂它，但疫情期间，终归不是长久之计，一日曝十日寒，这狗是吃不得百姓饭了！终于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……“这狗是心病，这狗是心病……”李老头这样叹息。
没撑到疫情结束，它死了！所有人并没有感到惋惜，只是，怎么向领导解释和交差呢？
李老头倒很坦然了，“一条狗它死了就死了，你们都待它不薄，我也尽心了，它是受不得苦日子，作死的！没事，领导那里，他过问时我给他说！”
大家在惴惴不安中，等待着春暖花开。在一些人的心里，这条狗的离去留下的阴影，远比新冠病*造成的恐慌严重的多！
防控忙得焦头烂额，领导没时间再顾及狗事。四月份，一个消息传来，康总再次升迁，要调到北京另有重任了。上午，项目部来了三个人，说是康总马上要去履新了，鉴于目前形势，他的爱犬是带不去的。经过生活秘书协调，其中某人掏高价买下了这条狗，开个皮卡车是来拉狗的。
咋办？这狗死了快一个月了！紧急商讨后，把李老头叫了过来:“老李师傅，这样吧，买家也没见过那条狗，反正这种事，你看，啥样的狗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，你也是明白的，把你的那条狼青让他们拉走吧！项目部再重金补偿你！”“这能行吗？”李老头万般不舍！
拉狗的人还是准备把“四宝”拖上车，“嗯？不说是条黑背吗？”“是黑背！康总都这样叫它！问多了也不好，快拉走吧！”
这条狼青对着李老头反复哀嚎，眼角甚至挂了泪花！李老头显然急眼了，“等等！我打个电话”。
传达室里，李老头按耐不住愤怒，手持电话，责怪声不绝于耳:“小康三，你当再大的官，我也是恁舅爷爷！你死狗卖了个高价，把我的活狗搭上了，这不行！你把钱退了吧！人活一辈子，有的东西到死也不能出卖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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